潮新闻客户端 张广星
中国有很多地方性的民间艺术,流传千百年,享誉全世界,如杨柳青和桃花坞的年画,延安的剪纸,还有湘绣苗绣等等,在今天更加发扬光大。但也有一些地方性的民间艺术,其源头如细流般或许是绵长的,但形成地方性的品牌历史可能并不悠久,但他们碰到了好时代,被慧眼识中,加以扶持,很快从星星之火燎原成势,不仅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还形成了当地的创作规模。祖祖辈辈握锄把的农民,现在可以靠一杆画笔致富了,一个村庄,或者说,一片村庄,可以不靠工业,不靠占用耕地等资源,不用担心污染水,污染空气,就靠着农民画及其延伸的产业链,走出一条独特的乡村发展之路。听起来这就像是神话,但这在浙西南衢州柯城区的余东村及周边村庄,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实在孤陋寡闻,在读到老同学郑晓林兄的《从大地生长的艺术:浙江衢州余东农民画发展纪实》(2023年6月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之前,我不知道在我们中国,在我们浙江,还有个叫余东村的村庄,更没有听说过余东村的农民画。我是从晓林的叙述中才知道,余东村农民画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曲折发展,已经从开始几位坚持农民画创作的前辈村民,至今天不仅形成了全村老中青少一起共画美丽乡村、美好生活的蓬勃之势,不仅涌现了夫妻共画、父子共画、妯娌共画、祖孙三代共画的农民画家庭,还带动了七里八乡的农民都来画画,都来余东村学习绘画,都来参加向外村开放的余东村农民画协会,使农民画创作在衢州这一片乡村风生水起,如火如荼。乡亲们的画不仅得到了中国美院、中央美院师生们的专业认可,还被选拔参加了浙江省和全国的各种美展,还在各种美术作品评奖中捧回了很多荣誉。余东村的农民画不仅被国家邮政部门印成邮票发行,还成为国礼赠送外国领导人或国际友人。余东村农民画家不仅画的专业水平高,还走出了一条产业化的路子。过去,丈夫爱画画,妻子不免要叨叨,说是画画不仅赚不了钱,还既费笔墨纸张,又耽误田里的活计,劝丈夫还是安心种田或者种柑橘吧。现在她们不仅不劝丈夫了,自己还要紧跟着学画几笔。村里、乡里和柯城区还因势利导,以农民画为基础,发展余东村的民宿及其它衍生产业,使以余东村为中心的大片乡村的发展振兴有了很扎实的基础和更广阔的前景。晓林因此总结说:余东村农民画五十多年的发展,今天已经实现了五个“转变”:从卖画到卖包装、卖版权、卖文创、卖旅游的转变,从线下发展到线上拓展的转变。“余东村以画兴业的实践,已经入选浙江省首批共同富裕现代化基本单元名单。”
(资料图)
而且,余东村独特的文化发展之路,也是浙江省践行八八战略的一个具体成果,是欠发达地区在新世纪实现弯道超车、跨越发展,而今天又走向共同富裕的典型案例,同时也是各级党委政府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任接着一任干的成果体现。
但余东村走出这条以画兴业的路子,实在是很不容易。晓林按照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教授的田野调查方法,对余东村的农民画的发展脉络,前世今生,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这本书就是对余东村农民画由来和源流的细致描述。农民画之所以能在余东村兴起,第一个条件,也就是内生的动力,自然是有几位(而不仅仅是一位两位)痴情于绘画的农民的热爱和坚持。所以,书中的第一章,就写了余东村最早爱画画的几个农民的故事,无论是余统德、郑根良还是郑华土、毛老虎,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与别的农民不一样的是,他们在收工回家之后,还爱画画,爱琢磨画画的事情。他们之与画结缘,各有各的因缘,有的是因为兼做木工,在木工活的雕刀里不知不觉地受到美术的熏陶;有的兼做油漆工,常要在木工做好的木床围栏、大衣厨、碗橱等家具上漆画,画上吉祥的花鸟或历史故事人物。他们大多读过书,但受教育的程度都不高,因为生活的艰困早早地跟着父兄下地劳动或学一技之长以养家糊口。当然,村里学木工、油漆工的不止他们这几位,但这几位却在谋生的活计中不约而同地培养出了对于画画的共同爱好。
我在文章的一开始,就说到余东村农民遇上了好时代。这不是一句套话。就从第一代的余统德他们的经历来看,他们都长在新社会,新社会很重视乡村文艺的普及和乡村文艺人才的培养,又很重视国家政策的通俗文艺宣传。从培养乡村文艺人才来说,新中国在县一级都建立了文化馆,区公所一级建立了文化站,特别是文化馆,都配备有专业的文学、美术、音乐、戏曲辅导干部,他们都是无私奉献的人,尤其是对求上门来的乡村文艺的爱好者,更是关怀备至,热情指导。余统德们自己在美术学步的路上,深感需要得到名师的指导,他们很快找到了乡里和县里文化馆、站的美术老师,是他们给予了余统德等农民画家以绘画专业的真正启蒙和基础的训练,并指导他们摸索农民画创作的特色和规律,并根据每个人的天然禀赋,画出具有个人特色的农民画。
这就给余东村农民画后来的发展培养了最初的骨干,这些骨干在受到名家指导后,如虎添翼,创作的作品,不仅适合了当时各种政治运动宣传的需要,还送去参加了县里、地区甚至省里的展览或比赛,都被选中了,获奖了,所以余东村的农民画,开始在金衢地区和浙江省内暂露头角,更多的乡亲开始加入到了画画的队伍中。他们还远学陕西户县的农民画,近学浙江嘉兴秀洲的农民画,尤其是在秀洲,他们在与秀洲农民画家的交流中,既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也看到了自己的优势条件,增加了信心。
党的政策是鼓励和大力支持广大农民的首创精神。余东村农民画的蓬勃发展,也受到了各级党政组织和领导的指导和实实在在的支持。浙江省委宣传部的几任部长,甚至省委书记本人,都亲临余东村考察,对余东村农民画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至于县乡的支持更是全面的、主动的。晓林在书中写到,当乡党委了解到余东村农民画的发展瓶颈依然还是一个“穷”:画笔、颜料、画纸,这些都是必需品,又是易耗品,都需要钱;搞个展览,要去租场地,也需要钱。那时村里集体经济基本上还是个穷家底,乡党委书记当即表态:“今后,画画的材料费用都由乡里来负责;还有,乡里的文化活动室可以作为你们的绘画场地和展出场地,不用给钱;每个月你们组织大家到乡里集中画一次画,乡里再安排大家吃一餐饭,犒劳犒劳你们。”免费提供画画材料和展出场地,还由乡里每月请客一次,这激励当然是够有力的了。但乡里的支持没有到此为止。党委书记紧接着又作出决定:精品农民画的装裱费用也由乡财政来负担,如果能够卖出去,钱全部归农民画家所有。后来,又针对农民画家画画误工的问题,乡党委又作出决定:我们给这些重要的农民画家发放基层文艺骨干补贴。
乡党委的这些扶持措施,犹如添进柴膛的一把把木柴,把余东村的农民画家的热情燃得旺旺的,从此,余东村的农民画就像搭上了高铁一样,势头迅猛。晓林书中的下一章,就是“农民画的创作井喷”。在这一章里,他既写到了“宝刀未老的垦荒牛”,又写了“不断开拓的生力军”,有更多的年轻人,他们都受过比老一辈更好的教育,他们有的甚至是“村归人”,就是指受过高等教育,在外头闯荡多年,现在看到村里农民画发展良好,也回村里加入到了农民画的队伍。正是这些年轻人,不仅使传统的农民画得到了传承并予以创新,还让农民画朝着产业化的方向拓展,真正让村庄走上了以画兴业的康庄大道。
这个端午假期的第一天,我整天没有出门,就在家读老同学的这本书。下午,在感觉长时间阅读有些累了的时候,我给晓林发了一封信:
晓林兄,今天整天都在读你的书,写得太好了,这么多人物,这么多家庭,这么多作品,这么多故事,这麽多曲折的农民画演进过程,你讲述得既绵绵密密,又层次分明,丝毫不乱。整体的背景和各个个体的故事,统分结合,这样也增加了叙事的逻辑性和全书结构繁而不乱的结构感。尤其是我作为记者,对你在前期采访上下的功夫非常赞赏。纪实文学创作如果没有细密扎实的采访为前提,肯定是无法进行的。
晓林写这本书确实是克服了很多的困难的。最大的困难也正是在采访调查上。晓林在省文联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采访只能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周末和节假日都泡在采访里。由于余东村远在衢州,所以他的周末和节假日都奔走在杭州和衢州两地之间。有的重点采访对象需要一再地进行挖掘采访,有的采访对象,虽然事先约好了,但临时有事白跑一趟也是有的。尤其是这三年刚好又是疫情期间,所以采访的过程更加艰难。但今天,采访过程和写作过程的艰辛,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晓林在“后记”中说: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上门时候吃到的“糖汆蛋”,傍晚时分的一盅老酒和屋前小菜;我忘不了曾经一起剥橘子、取橘皮,一起玩泥巴、做碗盏,一起在直播间、竹编馆里品精品、话未来。感谢他们的信任,把许多精彩的人生故事说给我听:我还忘不了他们从很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份又一份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资料,从发黄的报纸里,展开一张又一张当年的个人作品,在新住房的地上,摊开一幅又一幅墨迹未干的精心之作,我们会站在那里指点、商榷甚至争论,彼此都像是快乐好学的小学生。非常感谢他们,他们才是这本书的第一作者,是余东农民画史当之无愧的创造者!
其实,作者晓林自己与农民画也是早有缘分的,早在1999年,他从省委机关由组织下派到嘉兴市秀洲区担任副区长。秀洲区的农民画,自然有它的缘起,但晓林去了秀洲区以后,亲力亲为,为秀洲农民画品牌的提升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促进工作。这也可以说,这是本书的作者晓林关注农民画、结缘农民画以致现在发愿要为余东村农民画专门写一本书的动因吧。
我还有问题要问晓林:我看你平时对美术作品常有很多评论,你作为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怎么热爱并擅长上美术欣赏和评论呢?而且你以前又是在作协而不是在美协工作的。
晓林回答说:我始终认为,中文系学习只是打下了一个知识的基础,学习了一种职业的技能,关键在于要持续学习,终生学习。况且,你也知道,我在学校学习时候,一直钟情于艺术评论,美学原理。我在学校学生会担任文艺部长,也是我艺术学习与实践的一个平台,所以艺术学习与评论这方面做几十年,自然能够功夫大涨。
在作协工作,更加是一个学习与请教的最佳平台。作协能人多,那就是我学习的最佳机会。并且,一旦理解和表达打通了,艺术的哲学与逻辑融合了,就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还有,就是反复琢磨,多次修改。慢慢也就有一点点进步了。
最后还是要交代一下:本书作者郑晓林,省内的文友都很熟悉他,因为他曾经多年担任浙江省作协党组副书记兼秘书长,是主持省作协日常工作的领导。为晓林本书作序的是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美协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许江对晓林的这部新作高度评价:
《从大地生长的艺术》为余东村农民绘者书写了集体传记。它把一片片散落的个人记忆,缀成一份珍贵的集体记忆,从而揭示新农村文艺的如歌史记。它的叙述关联着半个世纪的风雨历程,也淬炼着我们曾经和正在经历的生活现实和大地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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